大盛每一年的花燈節都最是熱鬧, 民間商鋪今日皆開攤擺至極晚，街上也有雜技表演、花燈猜謎等活動, 最是熱鬧非凡。

顧淮喜靜, 自然少有參加這類人員聚集的活動。

只是今年特別，迫不得已要去一回罷了。

“時辰將至，小殿下可有派人來傳話？”

約定時辰已至, 卻未見人來，怕是有所變數。

馬車外人聲喧鬧, 顧淮置若罔聞，瘦削有致的手指輕輕翻過一頁紙, 抽出神來與外頭的於毅說話。

於毅抱著劍直坐車頭，肅聲回：“回主子, 並無。”

少頃, 於毅糾結了一秒, 才邦硬地回答：“距離約定時辰還有兩刻鐘, 小公主可能還在來的路上。”

顧丞相一向運籌帷幄, 時辰計數心裏最為清楚，哪有犯過這樣的錯誤。

馬車內的人安靜了兩秒鐘。

喧鬧的街市一角, 馬車內外一致的保持沈默片刻, 主仆二人詭異的心有靈犀。

於毅閉上嘴不再多言, 臉頰靠在劍上, 沈思自己是否又說錯了話。

但主子今日確實出來的早, 行為舉止也有些奇怪, 直腸子的於侍衛凝著眉心，望著吵嚷的街道發呆。

馬車內被一句點醒狀態失常的顧相亦是心有不虞, 怔然片刻後不再捧著那半天才翻了一頁的書作相, 將其擱置一旁了。

大約是地方吵鬧, 這才分了心神吧。

“顧淮，下來。”

馬車的側邊被人敲了敲，隨之傳來的是熟悉又清脆的喚聲。

小殿下今日為圖輕便，換了身便攜的男裝，馬尾高束，頗有幾分英姿颯爽的少年意氣，險些叫於毅沒認出來。

於毅下來見禮，垂頭剛恭敬行完，這小公主已然自顧自去掀自家主子的馬車簾子了。

於侍衛不是沒見過膽大的女兒家，但屬實沒見過這般不見外的，何況這位還是如今的小公主殿下。

“殿下……”於毅張了張口，還未說完，話便跟隨這小公主的腳步和撂下的那一句話戛然而止了。

這搶親似的小公主把人大咧咧的帶走了，留下了自己的小婢女和於侍衛，只道一聲你倆都不許跟上，便把顧丞相牽走了。

……牽？

如果他沒看錯……小殿下是牽了我家主子的手嗎？！

於毅瞪圓了眼，啞巴了似的，茫然地與同樣被丟下的小桃對上目光，“這……這……”

小桃可沒忘記上回他做的孟浪之事，仰著鼻息，重重哼了一聲，“這什麽這，給我安靜呆著！”

—

花燈節人來人往，節日裏兩兩相伴的情人也多，牽手逛街倒也不是什麽稀奇之事。

顧淮一路被人牽過密集的人群，心中只念著這吵嚷的集市，竟然到了這人群較為稀疏之地才猛然反應過來這一路的失禮。

長袍下的手被她另一只手緊緊牽著，掌心的溫度通過接觸傳遞，夜裏微微的涼風本該帶來冷意，但眼下顧淮手心卻是不由自主地冒著汗。

雜技表演的人正表演著噴火的技術，惹得一陣歡呼，昭歲自然也看的熱鬧好奇。

她一早便聽小桃說這花燈節的有趣之處，自是期待已久，所以今日出來也算是計劃之中。

只是沒想到這花燈節這麽熱鬧，還有猜燈謎、放花燈、耍雜活這樣的活動，甚至小攤都擺著比平時要多些。

昭歲興致頗高，那亮澄澄的目光四處打轉，對這兒的所有一切都是新穎的好奇心態。

少女未著粉黛，但膚色仍是白皙剔透，堪比之奶乳，雙目大而明亮，如似靈動晶瑩的貓瞳一般。

顧淮低眸，有剎那失神，舌尖那一聲欲輕喚而出的殿下莫名被吞咽了回去。

正失神間，跟前的小殿下便被人不慎一推，腳尖失了平衡就要倒下，顧淮下意識攬住，那小小的一只便被收入寬大溫暖的懷中。

昭歲被人半攬著出了密集的人群。

“殿下可有傷到？”顧淮適時松開手，又回到了安全的距離，目露關切之意。

昭歲方才調整好的心情又被澆滅了一層，她不發一言地覷著他。

顧淮抿唇，無奈道：“昭歲，可有傷著？”

昭歲滿意了，“沒有，那人不小心撞到了而已。”

她遠遠往橋對面看去，瞧見那邊有幾件小鋪子，又有點心動，“你既然要賠禮，那今日的飯錢你付。”

顧淮一板一眼：“這是臣應當的。”

昭歲不想與他計較這雞毛蒜皮的小動作，眼下饑腸轆轆，只想尋些吃的，“走吧。”

她正要拉著他的手走，卻被他謹慎地躲開。

顧丞相繃著臉婉拒：“殿……昭歲，這於禮不合。”

小公主餓得慌，不欲與他多說，面露不耐，強硬與他牽上手，甚至較之方才更嚴實了些，“人多，這樣不易走丟。”

她扯了扯唇，朝他比了個假惺惺的笑，“顧淮，你今日可是來賠禮道歉的，你若現在敢松，等會兒就抱著我走路吧。”

她裝的兇，但卻一點都嚇不著人。

“快點快走，我餓了。”

顧淮無奈妥協，暗暗拿了這緊急的借口搪塞自己的內心，強行把心中那說不明的雜亂壓了下去。

鋪子不大，但因著花燈節，生意倒是興隆非常。

他根據小殿下的需求點了碗面，卻在離開那處時驚詫於掛在上面的小板子。

他攔住正要離去的小攤販子，打探道：“請問那板子上的內容是誰的主意？”

小販見他神色誠懇，又衣著不凡，恭敬回答：“客人有所不知，蔚縣洪災，映月樓支援抗洪，主動將每一份收來的銀錢的一成都捐贈了出去，此舉讓我等皆有感動，便自發聯結了起來，許多商販也皆是如此效仿，希望能出一份力呢。”

映月樓？

顧淮眸色微深，暗酌齊邵青也沒這才智，其背後之人倒是頗有經商頭腦，又有兼濟天下之善。

顧丞相一時忘了自己是出來游玩的，又多問了幾句，回來時小殿下已經獨自吃了小半碗面了。

見他重新回位置，昭歲這才停下筷子，幽幽望著他：“你的面已經涼了。”

顧淮未動筷子，“淮不餓。”

昭歲亦是未動，只直勾勾看著他：“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出來玩兒？”

雜耍噴火他未有專心，路上說話亦是板板正正，如今吃飯亦是說沒有胃口。

甚至出來時的馬車上還放著未讀完的書……哪有人出門玩拿書的？

這樣的不專心其實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不滿與反抗。

小殿下耷拉著眼皮，又郁郁寡歡生起悶氣了。

這頭兩人正鬧著別扭，而橋對面孤身出來的大公主卻是遠遠望見了這一出意外。

大盛民風開放，花燈節一同出來的夫婦情人不少，街上一對倒是屢見不鮮。

這大好的日子出來走走感情確實能增進不少。

今日樓曦和親自去了趟相府，只是那裏的小廝還是以同樣的借口婉拒了邀約，想要一同出行的人不在，這花燈節自然也是無趣。

但青竹見她悶在家中多日，又有母皇視察的旨意，樓曦和便打算來這隨意瞧上兩眼敷衍過去了。

只是不成想不過叫青竹買餅的功夫，她便遠遠望見了熟悉的身影。

顧丞相身姿綽約，自成風骨，一身精心挑選的錦袍自是將其風度翩翩盡數展示。

那道身影樓曦和放於心中已久，怎會認錯？

那人一向不拘小節，出沒之在這鄉野小鋪中倒也不為稀奇，只是聽聞他大病初愈不堪受風，怎會出現在這人群擁擠之地？

樓曦和面上一喜，又想起這花燈節的傳說，聽聞這花燈節上有緣男女皆會因緣而聚，如今雖邀約不成，卻有如此機緣巧合，豈不是命中註定了嗎？

因前陣子的考試而煩悶的心情驟然一掃而空，樓曦和目露柔色，理了理衣裝，暗自埋怨今日出門時青竹沒有考慮周全，才讓她穿的如此隨便。

“殿下！”青竹從人群中鉆回樓曦和身邊，小心遞上手裏熱乎乎的餅子，“映月樓新出的鮮花餅，可好吃了！”

她見殿下有些楞神，順著她的目光望橋的另一頭瞧，驚喜道：“殿下，那可是顧丞相？”

樓曦和不動聲色收回視線，隨意抓著這熱騰騰的紙袋，淺淺彎唇，“應當沒錯。”

青竹笑道：“殿下和顧相當真有緣！”

樓曦和淡淡嗯了一聲，還是那從容不迫的驕矜，但眸底還是洩露出難掩的喜意，“走吧，一同去和顧大人打聲招呼。”

她眼神一心追著那頭的人，腳步也不自覺加快了些，不過剛擡腳的功夫，便聽到青竹怯怯道：“殿下……”

樓曦和駐足看她，“怎麽了？”

青竹垂眸，不敢再看她的表情，“顧丞相好似……好似是與小殿下一道呢。”

樓曦和細細掠過那一張狹小桌子的四面八方，正正好看見了方才被她忽略已久的人。

此刻，素來冷情的顧相正貼心地舉著帕子，專註地替她擦拭唇角，姿勢暧昧不清，偏偏兩人模樣上等，倒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愛侶。

青竹不敢出聲，也不敢擡頭。

她垂下的視線正好落在殿下托著熱餅的手上，那纖弱無骨的長指緊緊攥著外包裝的紙袋，暗黃色的袋子上硬生生長出一道深陷的指印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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